好不容易救下了凱兒,芙萊可真是累得筋疲力盡,但她不能就此退縮,還有校長與康門這兩道關卡。

  「進去吧!」

  康門推開門,一把就將芙萊給推了進去,使她不禁踉蹌了幾步,險些跌個狗吃屎。為了不讓康門再度抓住自己,芙萊穩住腳步後便飛快的往前走去,不留給康門任何抓住自己的機會。

  說起來也真奇怪,芙萊在學校闖禍這麼久了,她還未被帶來校長室過。也許,以前所犯下的全都不算什麼吧?看來今天這一次真的算挺嚴重的……好吧,讓老師昏倒在花園裡頭,怎麼想都覺得很嚴重。

  走進大門,先是一條長廊迎接上來,兩邊滿是歷任校長的照片與各個具有歷史意義的獎杯獎狀,將走廊裝飾得金碧輝煌。走到盡頭,卻是一排排的巨大書架,架上滿是以古文為名的書籍,芙萊只能認得曾經閱讀過的翼之傳,其他則全都是謎。不過,最重要的校長卻沒看到半點影子。

  「真是,走那麼快做什麼?想逃嗎?」從後方追上來的康門劈頭就是一句。芙萊閃到一旁,用毫不在乎的口氣回道:

  「只是不想再讓你抓到我而已。」

  「說話客氣點,對長輩說話怎麼能不用敬語呢?」

  「呸——!」芙萊不客氣的對康門吐了吐舌頭。康門不再說話,雖然隱忍了下來,但腦門上又浮起了數條青筋。

  康門走近書架前,輕撫其中一本巨大紅書的書脊,剎那間整條走廊發出了微微震動,兩邊的牆壁內清楚傳出齒輪轉動的喀喀響聲。就看巨大書架一分為二,紛紛退到兩旁。原來後方別有洞天!

  巨大的紅木公桌就在正中央,上頭滿是文件與各式帶有魔性的小玩具。一顆顆鐵球懸浮在空中,以一定的速度與陣行原地打轉;明信片夾旁的金色小人不斷用尖細的聲音又叫又跳,只求人拿走它扛在肩上的那疊名片;一隻銀鴿飛過芙萊康門的耳邊,且迅速飛回桌上樹枝型的紙鎮上,開始整理起自己的羽毛來。若不做特別的說明,這裡簡直和小孩的玩具室沒有兩樣。

  堆疊如山的文件夾後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音,芙萊稍微歪過頭看去,只見一名矮小的老人坐在後方正抄寫著不知名的文件。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校長,只覺得他像是長著長鬚的酸梅干,令人忍不住發笑。

  「咳嗯!」康門故意乾咳一聲,小老頭抬起頭來,他先擦擦自己臉上的單邊眼鏡,才開始用與體型毫不搭配的渾厚嗓音問道:

  「噢噢,是訓導主任,請問有什麼事嗎?」

  「索爾特校長,這位是芙萊.旺特,也就是我一直跟您提過的學生。」康門瞪了芙萊一眼,特別補充一句:「問題學生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索爾特花了點時間從座位上下來。待他從辦公桌後走出來,芙萊差點就笑出來了——索爾特矮小到不行,難怪芙萊不曾在走廊上看過他,因為那種高度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嘛!這也是為什麼重要典禮上總看不到校長的樣子,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吧?說實在話,要不是看到索爾特的模樣,芙萊一直以為她是身高超過兩公尺的巨人呢!

  「這回又怎麼了嗎?我記得上一次已經和哈斯彼德醫生說過了,不是嗎?」

  「校長,這一次是新的問題啊……她……這位問題學生,她這一次可是把邁吉可老師給搞到不醒人事了!」

  「噢?不會吧?那還真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呢,這位同學。不過,她是怎麼辦到的?我記得邁吉可老師不是屬一屬二的魔術學教師嗎?應該沒有人能輕輕鬆鬆就撂倒他吧?」

  「這個嘛……其實我也還在查,因為當我趕到那時,邁吉可老師已經昏過去了,他身上長著奇怪的發光翅膀,甚至還慢慢長出了刺還有植物的根……芙萊,妳到底是對邁吉可老師做了什麼?給我老實招來!」

  「也沒有什麼啊,只是魔力因為負面的精神狀態所產生的普通異變嘛……」芙萊無辜的說道,好像發生在邁吉可身上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。但在聽到這一句話時,索爾特的表情明顯變嚴肅了許多。

  「為什麼妳會知道這種問題?妳只是一個學生,根本不可能上到這一類的課程才對。」

  「這……都是我跟哈斯彼德先生學來的……」

  「噢,哈斯彼德啊……果然。」

  「……果然?」芙萊有點不解,果然是什麼意思?就看索爾特又走回他的座位上,大手一揮,如山一般的文件夾全都落到了地上,一聲重擊驚得芙萊與康門不約而同的立定站好。

  「還有吧?妳,在醫生那還學到了什麼?老老實實的說出來,不會對妳有任何壞處的。」

  「這個……索爾特校長,現在不是應該說這個的時候吧?芙萊她攻擊了老師,很明顯要直接將她退學的啊!」

  「閉嘴,康門!這裡誰是校長啊?還輪不到你說話呢!」

  「……是……」康門閉上了嘴,默默退到一旁。平常要是看到火爆脾氣的康門被罵個狗血淋頭,芙萊一定會當場拍手叫好;但今天不一樣,她的心中反而生起一股憐惜。而且,這邊的氣氛似乎開始變得有些古怪。

  「來,輪到妳說話了。我希望妳可以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一切。」

  「這……老實說,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耶?」芙萊想要裝傻瞞混過去,但索爾特兩眼一瞪,雙目間的怒火剎時往芙萊身上燒了過去一樣。

  「沒關係,把妳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就好。」縱然語氣怎麼溫和,索爾特的雙眼還是跟看著多年仇家沒什麼兩樣。

  「就……學了一點藥劑學、魔力流動……還聽他談了一點資料而已,就這樣……」

  「真的就這樣而已?」索爾特瞇起眼睛,擺明著不相信芙萊說得話。但芙萊還是肯定的點頭道:

  「嗯,就這樣。」

  「算了,我換個方式問妳。妳到底對邁吉可老師做了什麼?會讓他產生和翼人一樣的魔力變異,我相信絕對不是普通的惡作劇才對。別想裝傻唬爛我,我也看過一些資料,知道該怎麼做才會讓人變成那樣,但我想知道妳是用什麼方式,以及為了什麼。能不能解釋看看呢?說不定,我可以因此不去撤銷妳的學籍喔?」

  「呃……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……」

  索爾特猛然拍了桌子一下,發出的聲響像是差點把桌子給劈爛了一樣。他轉頭瞪向康門,厲聲問道:

  「再說一次!邁吉可老師怎麼了?我要聽詳細的情況!」康門嚇得差點跌倒。他連忙站好,一經索爾特如此大罵,康門的嗓音變得更加沙啞不已。

  「就……全身長滿了發光的尖刺、背部長出發光的植物根部、雙肩也長出了發光的翅膀。總之,邁吉可老師身上長出的怪東西全都發出了亮光,我也是第一次見到,所以也不清楚怎麼回事……」

  「嗯……同學,難道醫生他……」即使康門說得再結巴,索爾特似乎也聽出了重點。他微微一笑,厚重的八字鬍隨著笑意抖動著。

  「——該不會,做出了能讓人類長出跟翼人一樣翅膀的藥劑吧?」

  芙萊大吃一驚,為什麼索爾特輕而易舉的就能推論出這些事來?

  「刺、根,文獻都有說過,這些全是精神進入負面狀態時所引發的魔力變異。可是翅膀就不是了,我想那應該是藥劑本身的功能才對,而魔力變異則是因為邁吉爾老師陷入了驚慌與昏迷才產生的才對……」索爾特盯向芙萊,直截了當的問了一句:

  「那麼,藥呢?」索爾特伸出手來,作勢要搶一樣。當然,芙萊仍是繼續裝傻到底。

  「藥?什麼藥?」

  「同學,妳還不知道情況的嚴重性是不是?這種東西可是會讓人類與翼人之間的鴻溝更加寬且深,知道嗎?讓人類長出和翼人一樣的翅膀,這根本是不容允許的錯誤!」

  一聽到有人如此批判自己的夢想,芙萊也開始火大了。不論對方是校長還是誰,芙萊大步跨出——她已經準備好和索爾特完全槓上了!

  「為什麼人類靠自己的力量飛行就是錯誤?」

  「搞清楚,人類有的是科技,根本不需要和翼人一樣,用翅膀在空中飛翔!更重要的是……這樣子做,搞不好會讓翼人對人類宣戰,知道嗎?」

  「我不懂,只不過是想憑藉自己的翅膀自己飛翔,為什麼會鬧上什麼宣戰?」

  「妳只是個小孩,怎麼可能理解大人的事呢?就拿之前來說吧,妳是不是曾把一個翼人推下樓,讓他到現在還昏迷著?」

  「搞清楚,被推下去的可是我耶!」

  「可是現在躺在床上的不是妳,拜託!要不是那個翼人小鬼沒有父母,這間學校早就沒啦!消失啦!」

  「他……沒有父母?」芙萊有些傻眼,因為她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。

  「好像是因為魔力異變的關係而自毀吧?反正呢,如果他的父母在,甚至知道自己的兒子被人搞到連說話都辦不到,早就單手毀了這裡啦!上頭之所以規定不能做任何和翼人相關的研究,也是因為這樣——我們惹不起翼人,明白嗎?所以,乖乖把藥給交出來,既然那種藥可以產生翅膀,當人陷入昏迷還會產生魔力異變的話,那也有可能將什麼魔術都不會的普通人,變成魔力高強如翼人的怪物了!所以,為了和平,趕快給我把藥交出來!不然的話我就……康門,給我搜!」

  還愣在一旁的康門忽然醒了過來,他也沒時間想事情的前因後果,現在照著校長的話去做準沒錯。康門一把就抓住了芙萊,不管三七二十一,就準備開始去搜芙萊的身。但芙萊也不是省油的燈,抓準機會便往康門的股間狠狠踢了過去。

  哀嚎都叫不出來,康門便倒在地上痛哭失聲。不去理會索爾特的叫喊,芙萊轉身便往出口跑了過去。

  「喂!站住——!」

  索爾特大喊了一聲,因為太過激動,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了下來。

 

◆            ◆

 

  怎麼可以結束?怎麼可以為了這麼奇怪的理由結束!芙萊伸手探了探口袋,還好,兩枚藥丸都好好地待在口袋裡。

  她用力撞開校長室的大門,拐一個彎便開始往頂樓跑上去。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選擇頂樓,明明往下還有更多地方可逃,但身體的習慣卻將她帶到了頂樓。誰叫芙萊最常待著的避難所就是這兒呢?

  一進頂樓,立刻將一旁的雜物推倒擋在門前。好,人到了,門也擋了,現在呢?現在該怎麼做?芙萊非常驚慌,雖然先前處理康門的手腳俐落到不行,但現在只要一回想起來,那著實是跟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!

  只不過,沒有時間給他驚慌了,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後傳來,緊接著便是一陣陣猛力撞門的衝擊聲。看樣子門前的雜物也是抵擋不了多久了……那麼現在呢?現在該怎麼做?

  惡作劇經驗十餘年,但面對這種被追殺的情形,怎麼說也是第一次啊!還是說,該是乖乖認罪的時候了?可是,到時候藥丸就會被他們給搶走啊!哈斯彼德那屆時也絕對不會平安。想著想著,就在這時,門已經被人給撞了開來。

  「芙——萊——!」果然沒錯,來者是剛剛哭叫聲淒慘如小女孩的康門。此時他又恢復以往的暴怒……不,也許,他已經到達訓導主任生涯最為憤怒的一次了!現在絕對不是跟他硬碰硬的時機。

  一個轉身,芙萊立刻跑到圍牆邊。就看除了康門,索爾特也跟著追了上來,腿短的他跑到頂樓時已是氣喘吁吁,即使如此,他還是不斷的喊著「交出藥來!」一話。他還真是個有毅力的小老頭。

  「芙萊,放棄吧!這一次妳一定會被退學的……不,我一定會送妳去少年管理所!所以不要再掙扎啦!」康門扯著嗓門大吼,只不過雙腿仍不自覺得微微內彎,那股疼痛似乎還未消失。

  「快……快把藥給交出來,那可算……算是政府的財產啊!咳!咳咳……」索爾特喘著大氣還不停的說話,下場便是哽到自己的口水而不斷咳嗽。如果是在平常,芙萊早就因為他們兩人,笑得直在地上打滾了。

  可是,今天不同以往,他們是認真的想奪取芙萊飛行的夢想。至於芙萊,自然也是認真的與之對抗。

  看樣子,如果要逼退他們,唯一的選擇就是賭命了!芙萊一腳跨過圍牆,下一步便將整個人翻了過去。現在,她就站在圍牆邊緣,只要多往外踏出半步,芙萊就會摔下去。這一次,不會有任何人飛身搶救。

  對於芙萊的舉動,康門與索爾特也開始慌了手腳,不斷勸說芙萊千萬別幹下傻事。只不過,他們也不敢太過靠近,因為他們心裡清楚得很,芙萊之所以會做出這種選擇,純粹是因為他們兩人的緣故。就怕只要前進幾步,芙萊很可能就會雙手一放,整個人變這麼跌落下去。依據以往的經驗,她真的很有可能這麼做。

  「不要過來!反正我都要被退學,甚至送到少年管理院了!所以不要過來!」芙萊大聲喊叫,甚至還單手放開藉此要脅。康門與索爾特緊張的更後退了幾步。很好,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下。

  然而,不知道是被哪個同學發現到了。窗戶與走廊上開始聚集人潮,無論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,他們都紛紛探出頭來,就為看看到底是誰掛在頂樓的牆外。

  當下,那是芙萊見過最為壯麗的場面。全校師生的雙眼都注視著她,有人哭喊芙萊的名字,要她想清楚一點;有人則是毫不在乎,慫恿芙萊立刻放開雙手,成為他們的英雄。只不過,這些都不重要,因為她所想要的不是這些東西,只是一個單純的夢想而已。

  ——在天空飛翔,僅此而已。

  還有,如果能的話,讓大家都跟她一樣,靠著自己的力量產生翅膀,翱翔於天際。

  讓更多人了解、並且親身體會芙萊的夢想。這,便是她的夢想。

  也許,現在就是時候了。

  ——是時候讓大家了解的時候了!

  芙萊從口袋中掏出兩顆藥丸,她調皮的對康門與索爾特笑笑,並在兩人驚訝注目下一口吞了下去。

  她不知道邁吉可當初吃下藥丸是什麼樣的反應,不過現在,這可真是說不出口的難受!就像一把火開始沿著她的血管焚燒,從心窩出發,繞至軀幹、四肢、以及所有的末梢神經。且隨著心跳加速,這種灼熱感變越發激烈。

  可是,芙萊不能因此分心,在翅膀出現之前,她只能緊抓著圍牆邊緣並忍受那難以承受的燒灼。康門見狀,先一步衝了出去並緊抓著芙萊的雙手。就算心裡再怎麼恨她,自己仍舊是一名教師,怎麼能放學生在這種危險環境下痛苦呢?不管是發生什麼事,先救上來再說!

  費了好一番心力,芙萊終於給他拉了上來。不過,一上來人就倒在地上不斷打滾著,康門自然是不知道芙萊承受著什麼樣的痛苦,只能不斷拍打雙肩、呼喊她的名字,就為求一個清醒。

  轉眼間,更為令人驚異的變化出現了。

  康門連忙收回自己的手,因為芙萊的雙肩燙得嚇人。隨著她無聲的尖叫,兩道強光分別從雙肩上綻放而出。強光熱烈,逼得康門與索爾特全都雙眼緊閉,等到能再張開時,他們就連嘴巴也無意識的張了開來。

  無聲的衝擊震撼了整座校園,就連觀望的師生們也都啞然無聲

  光芒漸漸凝固成型,化成兩道巨幅羽翼。隨著芙萊全身的顫抖,她的翅膀也不安的抖動著,落下一片片螢光般的羽毛。此時,芙萊已經不再感到有所痛苦,她帶著同樣吃驚的表情,看著自己所擁有的翅膀,並用手輕輕撫摸。摸起來就跟真的一樣……不,比起來鳥類的翅膀,芙萊的光之翼更為柔軟輕盈。

  她試著以意念控制翅膀拍動,那就和控制以手取物一般容易。慢慢地,她已經掌握到了訣竅,下一秒,芙萊的雙翅用力一拍,雙腳便如同預期中的那樣,逐漸遠離地面。

  好輕,真的好輕!

  芙萊第一次體會親自飛翔的感覺,那股說不出來的感動震撼著她的全身。芙萊能清楚感受到,風如潮水般流經她的臉頰、輕拍她的肩膀、再滑過四肢,風也流過了雙翼,輕點一根根羽毛。風兒清涼如冷泉,讓她忘了一開始那可怕的火炎燒灼。

  在眾人的驚嘆中,芙萊自由的在空中翱翔。她向每個人招手,無論是趴在窗台、走廊的老師同學,還是屋頂上直跳腳的康門與索爾特,無論他們現在罵著什麼難聽的話,芙萊什麼也聽不到。唯一入耳的,只有風兒的輕聲歌唱。

  這就是高高在上的感覺嗎?雖然第一次總有點驚恐,但習慣之後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活。她看著校舍,每一處都曾是自己跑跳過的地方、每一處都曾是自己作亂過的地方……每一處,都曾是自己立下誓言的地方。

  然後,她看向病房的窗戶。那是這一切的開始、過程、以及結束。

  她看到了凱兒,果然就跟她想的一樣,凱兒一定會跑去找哈斯彼德求救。此時她正站在窗邊對自己大力揮手,兩眼又泛滿淚水。呵,凱兒總是這樣大驚小怪的。

  赫然間,芙萊發現站在凱兒身邊的少年。高瘦的身影、如瀑且亂翹的黑髮、以及那一張面無表情的白皙臉龐,那不就是……

  「……夫雷克?」

  芙萊想看得更清楚些,不過眼眶卻不斷盈滿淚水,怎麼也無法擦去。那是一種激動、一種感動。看到夫雷克站在那兒,芙萊便覺得以前的罪惡似乎完全洗去了一般。即使她還不清楚夫雷克會不會原諒自己,但已經先有了一種贖罪感。

  「對了……」芙萊想起了一個約定。她曾在夫雷克的床邊立誓過,自己要給夫雷克一對新的翅膀。現在,就是達成約定的時候。

  「好!」雙翼壓低,芙萊順著風壓往下俯衝,在眾人的驚愕下,她以極快的速度衝至醫護室的窗邊。強大的風壓隨著芙萊的急停往前撲去,衝過凱兒與夫雷克的面前。凱兒差點因此摔倒,夫雷克僅僅只是皺一下眉頭而已。

  芙萊停在窗前,羽翼緩緩微收,優雅的姿態令人著迷不已。

  「芙萊——!」還沒責怪芙萊的魯莽,凱兒就先一步抱住了她,埋在她的胸前不斷哭泣。

  「笨蛋、笨蛋、笨蛋!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妳嗎?笨蛋!」

  「好、好、好,我這不是平安無事嗎?」

  「可是……校長那邊呢?學校呢?」

  「哈哈,我想應該是被退學退定了吧?」芙萊傻笑道。凱兒這下哭得更大聲了。

  「……為什麼?」

  「嗯?怎麼了嗎?」芙萊抬起頭來,發現夫雷克正盯著自己看,雙眼充滿困惑。

  「為什麼,妳願意為自己的夢想如此拼命?不過就是飛翔而已……要不是我這雙會飛的翅膀,米斯德克也……」

  「傻瓜,當翼人這麼美好,一般人都會羨慕和幻想吧?」

  「就是因為這樣,所以他才……」

  「你呀,想太多了吧?」芙萊毫不留情的打斷夫雷克。

  「無論是夢想還是弄錯,至少他都曾幻想飛行過,不是嗎?你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勸他去達成夢想而已。這種事,兩個人都沒有錯,因為這是在追求夢想!」好一個謬論。

  「但是我害死了自己的朋友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」

  「可是你也救了你最好的朋友,這也是事實。」芙萊對夫雷克微笑道:

  「要不是你當時捨身救了我,我現在能夠完成自己的夢想嗎?」

  「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夫雷克的眉頭鎖得更緊,才結結巴巴的說道:

  「最初是我害妳掉下去的啊……」

  「唉?,計較這麼多幹嘛?救我的時候,你也沒有猶豫半分,不是嗎?」

  「這個……」

  夫雷克話還沒說完,病房的大門立刻被拉了開來,只見一大群人突然闖進,爭得就是要看芙萊到底又幹了什麼。當然,裡頭還包含著想抓住芙萊的康門與索爾特。

  「喔喔,看樣子我得先腳底抹油才行!凱兒,先放開我吧!」

  「不行!不然等等就不知道妳要跑到哪了!」凱兒就跟一條鎖鍊一樣緊緊綑住芙萊,她萬萬沒想到凱兒會如此堅決。

  然而,就在拉扯之際,門外一大票的人也都快湧了上來。芙萊眼見情況不對,當下便做出了艱苦的決定——直接抽身!

  「抱歉,凱兒,不過我不走不行了!」雙翼一振,強風令凱兒難以抓住芙萊。再拍打一次,芙萊已經遠離窗邊。

  幾步之遙,芙萊差點就被那伸出窗外的數隻手給抓個正著。只見康門懊悔的怒吼咆哮與索爾特扭曲的怪臉,就足以讓芙萊笑上一個月。而其他同學那充滿尊敬與希望的神色,更令芙萊倍感自信。她想得果然沒錯。

  飛翔,這兩個字一直是人類嚮往的夢想!

  「芙、芙萊!」凱兒在窗邊揮手叫嚷著,芙萊也笑著對她揮手。

  「抱歉啊,凱兒!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賠償妳的!」

  「不是啊,芙萊!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,妳的……妳的……」

  「什麼?」凱兒的聲音不斷被人群蓋過,但她依舊想努力叫出口。吸足了氣,凱兒用她這輩子最大的音量大吼出口:

  「——妳的翅膀啊——!」

 

◆            ◆

 

  等芙萊發現時,她已經開始失速墜落。

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方才自己還是好好的飛在天上,不是嗎?可是怎麼現在卻逐漸往下掉呢?她轉頭看著本該屬於自己的翅膀,卻發現原本難以逼視的光之羽翼,慢慢變得黯淡且稀薄,就像使用過久的螢光棒,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就越是不見其亮度。

  漸漸地,翅膀的外型儼然消失,只留下最後一道風兒吹過,滿載絕望之意。

  芙萊還來不及大喊救命,自己便先摔了下去。

  此時此刻,就跟之前一樣,就跟被夫雷克揮下頂樓時一樣。周圍的瞬間變慢,雙耳也開始聽不見任何聲音。有的,只是懸在心頭上的落下之感。

  「現在……還太早了嗎?」芙萊如此對自己笑了一句,不過,沒有其他人聽得到。

  她微微轉頭,所有人都在窗邊,神色驚恐,凡是碰到這種場面的人,大都是這種表情吧?看看凱兒,她在窗邊哭喊、伸手想抓住芙萊的可憐模樣,不知怎麼著,讓她感覺有點可笑。

  真的是……可笑嗎?

  芙萊也不清楚,因為眼淚已經不自覺得流了下來——不,或者說,往天上飄去了吧?

  她都快搞糊塗了。

  對了,夫雷克呢?他應該也在窗邊才對吧?芙萊試著搜索夫雷克的身影,但不知怎麼著,找不到就是找不到。難道,是被人擠到後頭去了嗎?真是,連他最後一面都看不到。

  原本,芙萊還想對他說,自己很忌妒那個米斯德克呢。看樣子,只能自己把這秘密帶走了。帶去令一個世界。

  反正,夢想已經完成過了,不是嗎?

  為了夢想,粉身碎骨在所不惜,那可是芙萊最常說得話呢……呵呵……

  話說,正在掉落的剎那間,跟飛翔的感覺差不多呢?

  「哈,沒想到最後,我會用飛的方式去另一個世界……」

  「真的……是這樣嗎?」

  一聲耳語,完全嚇著了芙萊。

  比風更為有力的雙臂緊抱起芙萊,雙臂的主人毫無疑問的是夫雷克。

  「沒想到,才剛醒來又碰上一樣的事。」夫雷克喃喃道,語氣中滿是責備。

  「做妳的朋友一定非常累人,對吧?」

  雖然是責備的語氣,不過,夫雷克卻是微笑著的。

  「抓緊了。」

  一切彷彿舊事重演。夫雷克的雙肩開始綻放光芒,一輪羽翼就此延展開來。一樣,那對翅膀依然光彩奪目,每一根羽毛如白玉一般閃閃發光。隨著雙翼一震,光粉隨著風壓吹散各處。

  穿著白袍的夫雷克,此時看上去簡直與天使無異。

  「可是,夫雷克你對飛行會……」對於芙萊的擔心,夫雷克只是聳聳肩,微笑道:

  「沒問題。」

  隨著翅膀的張合,夫雷克與芙萊漸漸往上攀伸,看來應該是不用擔心了才是——才剛這麼想,芙萊所憂心的事情便開始發生了。

  即使夫雷克緊抿著唇想忍耐自己的恐懼,不過從他發著抖的身軀,芙萊就知道他的狀況開始不對勁了。緊接著,翅膀的光芒開始黯淡,數條藍色的藤蔓脫籠而出,逐一捆上雙翼的每個角落。

  就跟上回一樣,被綑住的翅膀開始動彈不得。夫雷克滿臉冒汗,他不發一語,想要專心與內心的恐懼對抗。但無論翅膀如何拍動,藤蔓怎麼樣就是無法解開。漸漸地,雙翼再也無力拍動,因為它們開始因藤蔓的尖刺滲出血來。

  「夫雷克,不要再去想了!那不是你的錯啊!」芙萊對著夫雷克大喊,但他現在似乎什麼聲音都開始聽不進去。

  不僅是聽不見任何聲音,失焦的雙眼似乎也模糊了視力,承受不住的夫雷克甚至也開始低語起「米斯德克」和「對不起」等言詞。

  再這麼下去,結果不就如同上次一樣?

  「夫雷克,看著我!你的朋友不是你害死的!你根本不知情,不是嗎?看著我,夫雷克!」

  沒用。不管怎麼叫嚷,夫雷克就像失去一切知覺一樣,對外界一點反應都沒有。該怎麼做?現在到底該怎麼做?芙萊更不可能伸手去拔那些藤蔓,那種行為只會讓一切更是糟糕。

  到底該怎麼做,才能讓夫雷克有所反應?

  到底該怎麼做,才能讓夫雷克捨棄過去?

  到底該……怎麼做?

  芙萊不清楚,這一直不是她所了解的。而現在,她還能做什麼?

  也許,只剩下一件事了。

  「夫雷克,這樣子你還清醒不過來的話,我一定扁死你!」芙萊如此罵道,雙頰也開始微微發燙。

  然後,她吻了下去。

 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,但若要讓一個男人能暫時忘記其他事情,大概,也只剩下女人的吻吧?

  是奇蹟,還是芙萊的吻真發揮了作用?夫雷克的身體不再顫抖,他輕閉起雙眼,細細流下了些許淚珠。

  夫雷克的雙翼綻放出昔日光輝,藤蔓也在眨眼間幻化為一道道微光粉塵,挾帶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,隨風飄逝而去。恢復自由的翅膀再度拍動起來,微微地、緩緩地,像是深怕打擾到這段靜謐的氛圍一般。

  他們下降的速度越來越慢、越來越慢,並且輕輕的旋轉著。宛如蒲公英的種子一般,輕盈、優雅。

  在眾人的注目下,兩人終於著地。羽翼就像完成了任務一般,逐漸縮回夫雷克的雙肩,只留下周圍尚未散去的微盈,慶賀似的圍繞在兩人身邊。

  與此同時,全校師生同時爆出了熱烈的歡呼聲。芙萊與夫雷克也馬上驚醒,並且將彼此推了開來。

  兩人雙頰紅透,都不敢看對方現在是什麼樣的尷尬神情。就在芙來打算開口時,夫雷克先開了口。與平常一樣,音調完全沒有任何高低起伏。

  「真是不知羞恥。」

  「什、什麼啊!我、我、我可是……」

  「不過……」夫雷克笑了起來。

  「謝謝。」

  看見夫雷克的笑容,芙萊的臉簡直紅到隨時可以噴出熱氣。她立刻轉身,不讓夫雷克看到自已的表情。

  「不、不會……朋友嘛!」

  「是啊,那麼……」夫雷克伸出一隻手,靦腆的笑了笑道:

  「雖然有點晚,不過……很高興認識妳。」芙萊偷瞄了一眼,馬上大力的回握回去。兩人大笑出聲,不為什麼,就為這個時候而已。

  「芙——萊——!」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遠方傳來。芙萊看了過去,發現凱兒正以極高的速度衝刺而來,平常那差勁的運動神經早已消失無蹤。

  凱兒衝過來的第一件事,就是再度緊緊抱著芙萊。這一次,她可不想再讓芙萊從自己面前消失了。

  決不。

 

◆            ◆

 

  「也許,這藥還不適合公開吧?就跟妳遇到的一樣,穩定性還不夠,而且還有著諸多政治因素得考量進去……」哈斯彼德嘆了一口氣,雖然成功的事情固然讓人高興,但這都鬧到校長那邊去了,不停止也不行。

  從醫院回來後,哈斯彼德才聽聞芙萊所闖下的大禍,雖說他早知道芙來一定會幹出這種事情,但萬萬沒有想到是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辦到了。所以,才一回來他便聽索爾特與康門的聯合訓話足足兩個小時之久,逼得他不得不在索爾特面前發誓往後決不進行相關方面的研究。畢竟,這類個人研究若沒有公開,他人也無法對此進行管制,誰叫最後的藥丸全都被芙萊給吃了呢?

  「但是,我們以後還是可以繼續吧?反正,只要不公佈就好,不是嗎?」芙萊調皮的笑著,才剛從鬼門關前走一回的她根本完全沒學到任何教訓。

  「還繼續?妳才差點被學校掃地出門耶!」凱兒在旁大聲斥責。不過,這真是令人感到開心的消息。

  因為芙萊展現了自己夢想的結果,讓索爾特對她也大大改觀。「倘若這學生可以辦到如此了不起的事情,想必往後一定會有更驚人的成果吧?如果可以容納一個有潛力的學生,又何必為她之前的搗蛋行為憤怒呢?」

  想當然爾,這句話可是氣昏了康門,他當場因為血壓過高而昏倒在索爾特面前。看樣子,他以後可有得受了。

  「那有什麼關係?反正以後的研究,我們有真正的翼人來幫助我們啊?這樣可以得到更準確的資料,人類靠自己飛翔的夢想已經就快接近囉!對不對,夫雷克?」芙萊望向站在窗邊的夫雷克。他轉過頭,微微一笑。

  「對啊,有什麼關係呢?」

  夫雷克聳聳肩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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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鐘鳴.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